ZOO笔记
本文最后更新于:2024年12月27日 下午
小饰与阳子
- “这是我家的钥匙,以后再也不用编藉口了。我最喜欢阳子了,你随时想来就来哦。”我拼命地点头,这主意真是太美妙了。活到今天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后悔自己被生到这个世上。我爬上大厦的屋顶,攀上铁丝网,迎着强风一边流着鼻水一边犹豫要不要往下跳,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降临我身上。那天之后,凡是碰到痛苦的事,我都会紧紧握住铃木奶奶给我的钥匙努力撑过去,简直就像三号碱性电池一样。这把钥匙给了我能量,让我有了生存意志。我每次都拿这钥匙当书签用,将它夹在书里面藏了起来。
七个房间
- 我走近水沟,将漂在脏水上流过来的她的手指头,轻轻地用双手捧了起来。那是她最后紧握着我的手的指头,已经失去温度,变成小小的碎片。
- 我的眼泪掉个不停。我的脖子上挂着十字架项链,手拿着那本写着向父母道歉文章的记事本。我的手腕上挂着姐姐的遗物——那只手表。因为不是防水的表,大概在我躲进水里的时候坏掉了吧,指针恰好指着傍晚六点,停止了走动。
远离的夫妇
- 从他们两人的话语里我理解到,他们其中有一人死掉了。爸爸深信妈妈已经死了,误以为只剩他和我两人一起过生活;而相对地,妈妈则认为爸爸死了。难怪他们彼此无法看见对方,也听不到对方说话。能同时看见他们双方的人,只有我。
- 我不再处于他们两个的世界的重合处,不过是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世界之间来来去去罢了。
- “他好像看不见爸爸了。”妈妈快哭出来似的对男人说道,“他听得到我的声音,可是好像听不到他爸爸的……即使他爸爸牵他的手或摸他的头,他好像都没感觉。硬把他抱起来或是拉他的手臂,他就瞬间变得全身软绵绵的,像个面无表情的人偶一样。”
向阳之诗
- 他说,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死亡了。由于病菌突然覆满整个天空,受到感染的人无一幸免地都在两个月内死去。他在感染之前与伯父一道搬进这栋别墅,但伯父很快去世了,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此生活。他口中的伯父也死于病菌感染,尸体是他掩埋的,就埋在刚刚经过的小丘上。这么说来,那座白色十字架应该就是伯父的坟墓了。
- 不知从何时起,我前往水井的时候不再采取最短距离了。我会慢慢地走在蜿蜒的铺石小径上,小心不去踩到路旁的花草。以前我认为那很浪费时间与精力,如今却觉得一边欣赏四周,一边慢慢地走是乐事一桩。
- “听着窗边的挂饰摇动发出的声响,我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人类该有多好。”连风都能吹动挂饰创造出音乐,而我却无法制造出任何东西,这让我觉得很遗憾。我能在会话中使用富有诗意的说词或者编一些谎话,但我所能创造的东西却仅止于此。
- 停止运作很恐怖吗?我觉得在停止运作与感觉到恐怖之间,似乎还缺了一样什么东西,或许那就是我必须学习的课题吧。
- 我思考着自己死去时的状况。那不只是停止活动而已,那是和这整个世界的告别,也是和我自己的告别。就算我再怎么喜欢某样事物,最终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死亡”是恐怖而悲哀的。愈是深爱着某样事物,死亡的意义便愈沉重,失落感也愈深刻。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它们是一体的两面。
- “那种病菌造成的‘死亡’,会那么准时吗?”“……这个嘛,谁晓得呢。”他的回答听起来对这问题不甚感兴趣。我压抑着内心的紧张,试着继续问他:“……你之所以不替我取名字,其实就跟无法创造绘画或音乐一样,你也无法创造名字,对吧?”
- “我也是以秒为单位,非常清楚自己死亡的时间。因为像我这样的被造物,存活时间是打从一开始就被设定好的。所以说,你也……”事实是,他根本没有被什么病菌感染吧!他是曾经看过其他人类用积木组装帆船,所以才组装得出来吧!在人类全部灭亡的世界里,只剩他独自存活至今。他凝视着我好一阵子,之后低下头去,白皙的脸庞蒙上了阴影。“抱歉,我骗了你……”
- “但现在,我对你只有满满的感谢。如果不曾诞生到这个世界,我就无法看见小丘上辽阔的草原;如果当初你没有为我装上心,我就无法体会望向鸟巢时的愉悦,也不会因为咖啡的苦涩而皱眉了。能够这样一一地去碰触世界的光辉,是多么宝贵的事情啊!一想到这里,即使内心深处因为悲伤而淌着血,我都能够把那视为证明我活着的最最珍贵的证据……”
动物园
- 照片和电影的差异,很类似俳句和小说的关系。不只俳句,短歌和诗也是如此,一般来说,它们的字数都远少于小说,那正是它们的特征,在一连串短短的文字中,撷取内心某个刹那的感动,将其封印。作者便是在体验这个世界之后,将其内心的感动以短短的文字描写出来。而小说的感动则是连续的。不但对于内心状态的描写是连续的,而且随着行数的增加,其形态也有所变化。根据小说内发生的种种事情,登场人物的心情并不会始终保持在同一状态。若从中单单抽出一段短文,那便是描写;然而若让短文接连下去,便是描写“变化”了。登场人物们的内心会从第一页变化到最后一页,最终成为不同的形貌,整个变化过程其实可用波状曲线来表示,而那正是故事的真面目。这其实是数学。将小说微分,便成了俳句或诗;将故事微分,便成了描写。而照片正是描写。它截取刹那的风景收入框框中,描写孩子正在哭泣的脸庞,其实很接近俳句或诗。虽然文字并不等同画面,但不论哪一方,都是抽出某个重要时刻让其停留在永恒的尝试。
- 这样一来,存放在计算机里的她的静止影像便按着号码顺序接连播放成了动画。一秒十二张,她的静止影像一张换过一张。这个功能原本是用来制作动画的。只要按下播放,就能看到她日渐腐化的过程。虫子们一齐涌上来覆满她的身躯,终于在饱餐一顿之后退散离去,看上去就像浪潮一样。
- 我的每句话都是台词,都是我的演技。在我的内心,其实一直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但是不这么持续演下去,太过痛苦的现实只会让我崩溃。也就是说,我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我忽略那一块,然后信誓旦旦地宣称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不过我绝对不可能抓到凶手吧。因为,杀了她的人正是我。
- “开车的人也是你啊。喂,这样行了吗?我的台词讲得够完美了吧?你每天都这么来一下,也真辛苦。一天到晚做一样的事情,不嫌烦吗?从开始陪你玩这个游戏到今天已经是第几个月了啊?虽然说你是常客,不好不配合你。”
把血液找出来!
- 有一次我正在看报纸,不知道为什么四格漫画《暖洋洋小弟》[9]的最后一格整格被涂成了红色。究竟是哪个家伙恶作剧?这样不就不知道结局了吗?虽然这部漫画本来也谈不上有没有结局之类的。正当我气愤不已,才发现那是被我指尖流出的血染红的,原因是我养了一只土佐犬,那天早上忘了喂它,结果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的手当成狗食嚼了起来。还有一次我正准备洗澡,在脱衣间脱下内衣,发现不知为何内衣上头有一点一点红色的水珠图样,正想开骂“是谁买了品位这么差的衣服啊”,才察觉那点点水珠其实是我的血。我的背上被两、三个图钉刺伤了!看来是我午睡时睡相太差,滚来滚去滚到图钉上头去了。总是这样,等我发现的时候,才知道血一直流。就算钉子刺到皮肤,我也不会有感觉。有一次小脚趾头踢到衣柜的一角骨折,我甚至过了两天才发现。
寒冷森林中的小白屋
- 墙里的人们以复杂的姿势相互交缠。一个男人弯着手肘,紧邻着的人则配合他手肘的弯度扭曲着身体;一个直立于地面的少年以头部支撑着他上方的男女。人们手脚复杂交缠的模样,宛如大量的蛇被聚集到一处痛苦翻搅着,而我在他们的环伺之中抱膝入睡。寒冷的夜晚持续。
衣橱
- “你把知道我秘密的龙司杀了,是想进一步惩罚我?”美纪追问。肯定。“打开看里面是谁吧。”冬美说。于是她缓缓地拉开门,下一秒钟便和全身大汗、透过衣橱缝隙一直瞪大眼窥视外头的我对上了视线。妹妹与妻子两人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宛如死人。
神的咒语
我的妈妈是个头脑很好的人。她从少女时代便开始读艰涩的书籍,后来上了有名的大学。她的个性很好,积极参与各种义工活动,深受当地居民喜爱。她总是抬头挺胸,站姿宛如冬季湖畔静静伫立的白鹤。在她不染一丝尘埃的明亮眼镜底下,是一对充满知性的眼眸。
要说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分不清家猫和仙人掌。因为这样,前阵子她伸出两手将我们家养的猫一把抓起来种进花盆里,盖上土还浇了水;接着将仙人掌误以为是猫,抱起来在脸上磨蹭,弄得脸颊血肉模糊。
“你——将再也分不出猫跟仙人掌的差别——”
他想打电动就去电玩中心,不想念书就索性把铅笔折断。虽然代价是必须忍耐父母亲对他的失望,但我弟弟和也似乎原本就过着无所谓失望不失望的人生。但我不一样,为了让爸爸喜欢我,我用功念书,谈吐有礼,五育健全。别人谈到我都会说我是个清爽、开朗的好青年。然而那不过是外表的金色毛皮,里头包覆的其实是一团黏糊糊的红黑色块状物。
替家人和仙人掌准备早餐的人;为了不让报纸被风吹翻页而以没有指头的左手压着报纸的人;总觉得大家都不像人类,而像是会动的人偶。上学途中、搭电车时、检查我月票的人、坐在我旁边的人、在学校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人,每个人都不像是生物,仿佛不具思考能力,愈来愈觉得大家都像撞球台上的球,一撞到球台边框便反弹回来似的,只是做出一连串既定的反应,我不禁怀疑他们只是有着巧夺天工的皮肤其实体内全是由人工零件组成的聚合物。
顺带提一件事,我在考虑单单把自己房里的那张书桌从上述条件里抽离。“你的所有感官将无法欺骗你的书桌。”也就是说,即使你过着与平常无异的每一天,唯有这张桌子是连接着现实世界的。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听这卷录音带吧?你或许又会想要忘掉这一切,又想回到听录音带之前的自己吧?若你现在的确这么想,那你不妨就再往桌上刻下一刀吧。这张桌子并不是你的幻觉。因此你听了这卷录音带之后抹消记忆的次数,将忠实地以刻痕的形式留在这张桌子上。现在,桌面的刻痕有几道了呢?
我坐在床边想象着。在这个被腐肉覆盖表层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制服去上学;为了表明我不会逃票,我对着无人的剪票口出示我的月票;我深信电车在摇晃,其实我只是沿着铁轨一路走去学校吧;我踩着地面上各式各样柔软的东西,静静地走进校门;为了讨所有人欢心,我露出虚假的笑容走进永远无人打扫的教室;我梦见教室里同学们吵吵闹闹的,而老师大吼要大家安静,实际上只是我一个人一直坐在死寂的教室里罢了。我的头发长了,眼神空洞,还是拼命装出笑脸,这样的我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动物吧。
在即将坠落的飞机中
- “是吗。总之,我只规划了自己二十一岁之前的人生。”“结果世界并没有毁灭啊。这样说或许有点夸张,不过在那之后,我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余生了。”男人仿佛叹了口气般感慨良深地说。
- “我还没搭上这班飞机就在想了,在诺斯特拉达姆士预言落空的1999年之后出生的孩子,究竟是怎么看待死亡的?他们和我们的生死观一定截然不同吧。1999年之前就懂事的我们,童年时期就算再怎么快乐,还是受到那个诅咒般的预言纠缠,心中总是有一丝阴影。即使是不相信世界会灭亡的孩子,心里某个角落里一定也存有“不过只怕万一……”的想法。但是在预言落空之后懂事的孩子一定不一样,他们压根没有机会思考世界灭亡或自身的死亡吧。”
- 从现在开始,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这架飞机就会撞上 T 大的校舍。各位,请和我一起死吧,拜托你们了。考了五次 T 大都落榜的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
- “这个嘛。不过如果是某本短篇故事集里特别收录的新增作品,或许就不会有这么称心如意的结果了。我想一定会坠机的,我们所有乘客都会品尝到坠落和逐渐逼近T大校舍时所带来令人发狂的恐怖啊。”
- 请让我的死法是如同睡着一般死去,那我就算结不了婚也无所谓。”
- “我想让我老婆难堪,所以我要死在她娘家的玄关,这样她一开门就会看见我的尸体。她一定会大吃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吧?然后一定会被附近的邻居冷眼对待。”“这计划也造成太多人的困扰了吧!”
- “……原来如此,我晓得了,你和那个劫机犯是一伙的吧?你们的计谋是引起劫机骚动,然后在机舱内高价贩卖安乐死的药,对吧?”推销员笑了出来。“有必要为了诈欺而不惜杀人吗?”
- “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杀价啊!只卖你一万圆的话,我是没办法安心成佛的啦!”“谁管你能不能成佛?我的生存意义就是杀价,每天在蔬菜店鱼店杀价杀价再杀价就是我唯一的乐趣。高丽菜被虫咬了个洞啦,鱼太瘦啦……跟老板挑三拣四让他算我便宜一点,这就是我一整天下来唯一好好和别人讲话的时间啊。”
- 我想,我跟这个人不像其他乘客那么害怕,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 说完男孩子开始说明依据蔬菜切法的不同,酱菜的嚼劲和腌渍的时间都有所变化,还解释了腌酱菜时盐分的浓度。他说这些事情时的表情十分开朗。“当我独自一人在阴暗的家里默默地腌酱菜时,内心便觉得非常平静。我从小学时代就一直是这样了……”
- “我赌了你会顺利让飞机坠落哦,所以请你务必加油,将所有人推下恐怖的深渊吧!”男孩很有精神地点了头。“我知道,我不会让你白白安乐死的。”“这两个人从刚刚就一直聊着相当恐怖的话啊……”